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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北大穷、燕大阔、清华俊、师大老”

2000-12-20 来源:中华读书报 □吉川幸次郎 我有话说

现在的北京大学的红色正门,涂金色的装璜、门前有狮子,是原来燕京大学的正门。我没去过燕京大学,但知道当时在北京有一条顺口溜,叫“北大穷、燕大阔、清华俊、师大老”。我在哪里读到的,女学生之间流传着这个顺口溜,找男朋友时管用。

说北京大学的学生贫穷真是没有错,看上去他们的生活都很简朴。首先,穿西服的学生几乎没有,好像只有可数的一二个人穿,大多数都是深藏蓝色的中国式粗布衣服。但燕京大学几乎都穿西服。所以,有时在向燕京大学方向去的汽车上偶然遇到他们,都用英语说话,使我感到有点异样。

此外,我在其它大学还当过旁听生。中国大学是与北京大学的浙江系派的诸先生合不来的人组成的大学。与北京大学的钱玄同并列为章炳麟门下四天王之一的吴承仕,号检斋,他就与北京大学合不来。章炳麟此人,像大家知道的那样,他是古文派。汉代经学有古文派、今文派之分,尊崇古文派的《春秋》解释是《左传》,但他的解释又与传统的《左传》解释不一样,如章炳麟认为《左传》中含有丰富的革命思想。而与《左传》及其他古文派对立的今文派推崇的经典是《公羊传》,章炳麟因是古文派,所以不尊《公羊传》。但是,成为北京大学教师的钱玄同,以及马裕藻,都是从老师的古文派转向今文派的人。转向的原因,是因为读了皮锡瑞的《经学历史》,十分赞赏、佩服。

所以在学校的课堂上,——这也不愧是中国人——钱先生、马先生也不说《左氏传》,而说《伪左氏传》。本来还以为只有傀儡政府才用“伪”。(如满洲国叫“伪满洲国”。)他们认为《左氏传》是西汉末的刘歆所伪造的,所以叫“刘歆伪造的伪左氏传”。

但吴承仕先生是守承师说的古文家。那时候,把古代典籍作为研究对象并不像日本学者这样自由安闲,往往都与自身的实践相联系。那些先生们往往都分属于某个政治派系。吴承仕一派的人就都在中国大学,与北京大学是对立的关系。而且,中国大学从政治上说是反蒋介石的。当时的北京大学大体上是与南京的国民政府相联结的,与此相对立,中国大学则与汪精卫、阎锡山的路线相联。

我们都知道北京大学在“五·四运动”时是文化运动的中心地,其实它还有与辛亥革命相关联的革命性的学者,用现在的话说是进步性的学者,更准确地说,还是革命性的。

在日本,我们当学生时,最先进的学者,现在也有在文部省周边成为大人物的,几乎在相同的时候,北京大学的先生也有类似的情况吧。而在与北京大学以外的人接触时,他们对我们这些日本人说话就不大忌讳。如他们曾对我们说:北京大学这般人,在北京大学之内也就算了,还把势力扩展到故宫博物馆、历史博物馆,以至孔德学院,几乎想一手垄断所有的文化机构,这怎么行呢?!

另一方面,我曾去过北京大学的马裕藻先生家二三次。其最后一次的情况我在《各个时期的人》中写了,我临回国前去辞行,他说:你听了我的《春秋公羊传》课,但革命是不能一日成功的。可见,先生是把《公羊传》当作革命理论来讲的。实际上,我并未听他的这门课。他还说,辛亥革命的时候,我们都没想到革命会在我们的有生之年就成功。你既听了《春秋公羊传》,回国后,也不要操之过急地行动。这些我都写在那篇文章中了。在此以前有一次去拜访他,他对我说了一句很放肆的话:师范大学、中国大学的人都是低能儿。

我在快回日本时,对于照顾、帮助过我的老师们,宴请过一次。我把北京大学和非北京大学的先生们一起请了。因为客人只有我一人,所以被劝喝了许多,有点醉醺醺的。我本该说一些“你好”、“十分感谢”之类的话就起身告辞的,实在是先生们的话很有意思,我也就迷迷糊糊地坐着听。作为客人我不离席告辞,当主人的老先生们也不能走。北京大学的先生们与非北京大学的先生们平时不大见面,今晚是难得的聚会吧,在我醉醺醺坐着时,马先生与吴先生激烈争论了起来,是关于该不该信守郑玄经说的问题。马裕藻认为郑玄经学都是牵强附会的,吴先生反对。真是十分热烈的争辩呀,这样壮烈的论战,此后,我在哪里也没有听到过。

“先生,请问……”

“那么,请问……”

………

想想他们都曾在日本同为章炳麟的门生,这样的场面实在很壮观。

(摘自光明日报出版社出版《我的留学记》,吉川幸次郎著,钱婉约译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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